大俱利伽羅開始忙碌。
曉晨時捻燃符火,日鍛三刀、清掃鍛刀爐、製備刀裝、整理主上的信件,調度安排內番輪值狀況、晨昏兩次帶隊進行演練,頻繁地出陣、睡前點兵安排遠征、甚至只要情況許可,他自己便是遠征隊的一員。
接下近侍之職後,他才了解小狐丸當時那曖昧表情的意涵。
『小狐我和三日月殿下當時啊,至少還可以輪流…』
與其說是同情或者落井下石,更像是對審神者無理取鬧作風的不以為然。
派任毫無規律、考量毫無道理、偶爾連命令都模糊不清,身為近侍卻還是得盡量理解和執行,不但要用體力去配合審神者的要求,還要用心思去應付審神者無理的要求,平時忙碌到總是直接睡在近侍休憩室裡,連自己的寢室也難得回去,就算回去也是連棉被都懶得鋪、倒頭就睡。
幸好刀不會感冒,甚至為了如此思考的自己感到荒謬可笑。
但日日忙碌的作息,的確足以讓他忘卻雨季的滯悶,偶爾連自己是把刀的事也會遺忘。
站在視野寬闊的蒼茫大地上,大俱利伽羅無意識撫摸著身旁的馬。前方是蹦蹦跳跳上前收拾資源的大和守安定、加州清光,與佈滿紅雲的天際,汗水自頸側滑入後背,他猛然意識到,搜尋燭台切光忠已近半個月。
「喝點水吧,隊長。」面對不管身處何處總是笑盈盈的三日月宗近,大俱利伽羅默默接受對方手中的竹管。如今他也已經非常理解身為刀魂卻想要喝水的心情了。
所謂的出陣,原來並非單指部隊出征,更是指離開施有保護陣法的本丸之中。
相對於涼爽宜人的本丸,催動轉移咒陣離開本陣後的刀魂,便時時刻刻置身於炎熱滯悶的氣息之中。
不過,就算如此日夜不分地進出鎌倉進行搜索,與企圖竄改歷史的各種部隊相搏,夜裡進行遠征,甚至到了偶爾需要與檢非違使論鬥的程度…
「別說燭台切光忠了,連個燭台都沒著落。」大俱利伽羅冷冷說道。
「噗!」打算喝乾飲水的小狐丸一聽,忍不住噴出口中的水,哈哈大笑,「大俱利伽羅你可真是個冷面笑匠!」
「不是為了讓你笑才這麼講的。」大俱利伽羅扳起臉。
他對堅持尋找光忠的審神者即將喪失耐性,對最初卸下客氣外皮、還曾以相州武者作風譏諷他的小狐丸,也顯得不加客氣。
「哎呀哎呀,要是隨便帶個燭台回去就能交差了事,那也真是傷腦筋啊。」三日月苦笑緩頰,「畢竟明日開始你就要與我等分隊行事,若有親近的同伴在,爺爺我也能安心點啊。」
「…嗤。」大俱利伽羅撇開臉,「跟那傢伙,也算不上是什麼親近的同伴。」
「三日月殿下又何必要為別人操這種心。」比起這諸事種種,小狐丸考慮的重心往往只有三日月。或者該說,三条家的眾刀都是這副德行,本丸的其他刀早已習以為常。
大俱利伽羅扭頭,逕自撫摸此次隊伍中唯一的坐騎,隨後宣告整隊回歸。
昨晚出陣遠征前,審神者難掩沮喪地下達調任:明日回歸後,將由大俱利伽羅另帶第二部隊進行鎌倉的搜索;由三日月宗近擔任近侍,帶領第一部隊繼續往阿津賀志山推進。
『你別擔心,我們一定能找到光忠的,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大俱利伽羅腦中響起審神者信誓旦旦的聲音,『這可不是放棄光忠喔!說不定,你今天最後這爐出的刀就是光忠呢!』
那怎麼可能!對於自己運使鍛刀符這方面的技能之拙劣,他畢竟還有自知之明。
大俱利伽羅取出歸符,一面示意眾人整隊、一面暗想。說是主上,卻是個無理取鬧的傢伙。
不過若要說到擔心的話,天際邊滿佈的雨雲還比較令人擔心。他完全不想在回途遭遇大雨加身的困境,那只會讓他想起令人鬱悶的回憶。
「整隊!加州清…」大俱利伽羅轉身準備點名的瞬間,眼角餘光突然瞥見自家隊員身後一抹不自然的鋒芒,他一個箭步趨前隔擋,反手殺除敵人的同時,眼前也炸開了血花。
「大俱利伽羅!」
「隊長!」
加州清光與三日月宗近急忙上前扶住大俱利伽羅,小狐丸和大和守安定則馬上進入警戒狀態偵查周遭,直到確定再無偷襲。
「我沒事。」暈眩後站穩腳步的大俱利伽羅伸手拒絕他人攙扶。
「怎麼可能沒事啊!你流了很多血耶!」目擊大俱利伽羅出手一劈的瞬間同樣被刺傷的清光,忍不住對著眼前神色如常的刀大叫。
「無所謂。」
「雖然你老是這麼說…但是失血過多難道不會死嗎!」臉上多多少少也濺到血的清光啞口無言。
「要死在哪裡由我自己來決定。」大俱利伽羅擺手示意準備啟程,面前的三日月同時將馬的韁繩遞至他手中,「至少騎馬吧,大俱利伽羅。」
「不須…」
「你若要堅持自己催動符咒,是絕對無法自己走路的。」小狐丸在一旁淡然提醒。
「大俱利伽羅,再拖下去就要下雨了喲。」三日月以袖掩嘴,「雖然不討厭下雨,但是也不想淋雨呢!」
迫於三条兩人接力般施予的壓力,大俱利伽羅只好從善如流地躍上馬背,在清光自願引領馬匹的狀況下,催符回轉本陣。
然而事與願違,進入本丸範圍後,眾刀魂冷不防便迎來獲得人形後的第一場雨。
「嘖、真是倒楣!」加州清光牽著馬仰頭嘆氣,撥開額上迅速濕透的瀏海,他順勢看了一眼馬背上的大俱利伽羅。
重傷、失血過多、臉色又因為費力催符而明顯蒼白,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照一旁憂心忡忡的安定和同樣刻意忽略傷者的三条兩人…這些老刀就是怪癖多!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向開朗的小狐丸在頭髮潮濕後便開始悶悶不樂,直到三日月舉著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大荷葉為他遮擋雨水,臉色才稍霽。
回歸前受到偷襲而重傷、即將入城卻遇到傾盆大雨,眾人的情緒皆算不上好―就算會入浴會喝水,也不代表歡迎這種澆頭冷雨,更何況是經歷一夜遠征後的凌晨之時。
清光嘆氣道,「隊長,叫門吧。」
所幸時辰已至,只要祭出符咒,本丸便會開啟。髮梢滴水的大俱利伽羅一面唱咒,眼皮卻不知為何開始突兀直跳,原本不太疼痛的傷口也隱隱作痛起來。
本丸大門緩緩散發強烈白光,通行卷軸自城內傳送而出,他熟練地接住卷軸。
在隊長重傷的狀態下,其餘隊員皆必須共同向主上覆命。於是白光的盡頭,理所當然將所有人都引向主廳之內的審神者、與隨侍的近侍。
「遠征部隊好像回來了呢!」跳下馬後,照例傳來近侍通報的聲音。
但卻不是出門前受命擔任近侍的太郎太刀。
大俱利伽羅不發一語,猛然在帳子門外停下腳步,他身後的小狐丸在看見門後的人時,同樣發出微怒的抱怨,「啊啊!遠征一大圈,竟然是從鍛刀爐出來?」
「燭台切光忠,伊達政宗公的愛刀,我…哇喔!小伽羅!你…受傷了!」
面對做出俏皮表情準備自我介紹的舊識,再回想起自己連日當番夜半遠征大意重傷天亮淋雨的狼狽樣,大俱利伽羅終於忍不住在對方關切的問候聲中,把手中溼答答的覆命卷軸丟到迎上前來的燭台切光忠的臉上,大喊。
「別一副要好的樣子!」
當日清晨的本丸,就在「哇喔!出現了!『沒打算跟你要好』宣言!」的起鬨聲,和「隊長冷靜啊你又噴血了」的勸導聲中,迎來第二位伊達房的成員。
也是大俱利伽羅曾共度過往雨季的室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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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冷的
很期待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