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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周防已經睡著了。

 

整個房間充斥著熟悉的赤紅色,彷彿被膨脹的卵殼給密密地包裹了起來。他伸手試圖碰觸蜿蜒流動著的豔色,但最終也只攫到溫暖卻虛無的空氣。

 

那能量今晚沒有失控,或許是因為周防還未熟睡,也或許是經歷過之前的暴走,已稍稍釋放了逼近臨界點的壓力。

 

他在床沿坐下來,周防蜷起身體側躺著,發出細微而均勻的鼻息,睡亂的紅髮隨意垂散在臉上,看似毫無防備的一派放鬆姿態。即便如此,赤之王的威壓仍讓他的身體本能地產生抵禦,青色光芒薄如蟬翼,滴水不地隔絕另一個王權者

 

想起早先黃金之王關於王核共鳴的解說,他身隨心動,閉眼驅使王核卸去嚴密的防護,壓抑著潛意識裡的畏懼,任由周防暖熱得有些發燙的力量輕輕地碰觸他

 

比體溫還高的溫度熨燙著皮膚,毛細孔被扎刺著一陣陣發麻,似乎在試探確認這個闖進來的訪客是否會構成威脅。血液流動的速度越發急促,他幾個深呼吸想要平撫過於激烈的心搏,眼前卻忽然一黑他幾乎以為自己承受不住將要暈過去,下一秒卻是不曾見過的純粹赤紅侵入他的視野。

 

一瞬之間他的房間消失了,躺在床上的周防也消失了。所有的顏色都消弭無蹤,只餘一片血淋淋的濃稠色調,和似曾相識的風景。

 

這不是他的房間,而是……他第一次見到周防的地方--他翻出學校的圍牆準備逃課,而周防蹲在地上逗弄著幼貓。但這個奇怪的空間裡既沒有幼貓也沒有雪,只有一個年幼的周防,孤伶伶地站在最深最濃的紅色中,沒有表情地盯著他看。

 

他張口想要呼喚周防,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周圍濃稠而黏滯的空氣吸收消弭了一切聲響,整個空間只餘無邊無際的死寂。而那個少年模樣的周防雖然朝著他看,眼神卻是一片空洞,就好像完全看不見他一樣。

 

他的呼吸心跳仍然在劇烈鼓噪,一股說不明白的濃烈情緒揪緊胸口,於是他恍然大悟,這是周防的意識……或者說是夢境--這是王核的共鳴。

 

然而不要說是心意互通彼此感應了,明明共鳴了卻被對方無視到這種程度……他難得地苦笑,這樣子單方通行算得上什麼共鳴?

 

眼下卻是進退無路,既無法與周防有所接觸,也無法脫離出對方的意識,被困在這個奇妙的空間,然而心急無用,他索性盤腿坐下,等待周防自己醒過來。

 

「但這夢境可真是……貧乏地什麼都沒有啊。」

 

周防在成為赤王之後,憑藉著自身的人望和能力聚集了為數眾多的氏族,身旁總是充滿各式各樣的追隨者,他們畏懼他仰慕他敬愛他……這樣的王,卻在睡著之後做著這麼寂寞的夢。

 

他雖然認同十束所言,王的力量不是破壞,而是守護。可是十束……你們的王這麼沉默、這樣孤獨,到了最後王權終將殞落,又有誰來守護他?

 

「真諷刺呢……」不管願不願意,承繼石版力量的那刻起,就被強制賦予了使用年限……王權者難道只能注定這樣的結局嗎?所以周防總是把他的勸告當作耳邊風,總是蠻不在乎地揮霍著力量,如果要邁向相同的結局,早幾年晚幾點似乎也不是那麼大的差別。

 

……你是這麼想的嗎?」他坐在地上筆直地注視著周防有如死灰沒有任何光彩的雙眼,即使他知道那個紅髮少年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他還是無比認真地說著,「那麼就讓我來救你吧。就算這是場豪賭,就算可能會被你怨恨……周防,我想救你。」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陡生。那如同雕刻一般的少年周防忽然動了起來,他轉過身往那片深不可見的紅色走進去,手腳頭髮像是融化一般地被妖異的顏色吞噬了形體,接著連輪廓也慢慢模糊不見。

 

這一幕莫名地怵目驚心,他想站起身、想要阻止周防的消失,身體卻動彈不得,完全不聽使喚。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昏暗,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光線,只能看見周防的能量,如鮮血、如火焰,越來越濃、越來越豔──

 

他啪地睜開了眼睛,半晌還緩不過胸口窒息般的熱辣辣錯覺。

 

這是他的房間,周防睡在他的床上,而他仍然維持相同的姿勢坐在床邊,頭髮甚至還在滴水。他在那個空間裡不知道被困住多久,在現實世界裡似乎不過是幾分鐘甚或是幾秒鐘的時間。

 

……這種共鳴才真的會死人。他全身乏力地倒向床上,一旁睡得正香的周防蠕了蠕,從他的棉被裡探出半張臉來,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動靜給擾醒,仍自睡眼惺忪地朝他伸出手。

 

……禮司,頭髮的水,好冰……

 

許久不曾聽聞、少年時代的稱謂讓他愣了一愣,就這麼片刻的遲疑,周防的手指已經滑進他的髮間,他只覺眼前紅光一閃,以及隨之而來的暖洋洋觸感。

 

周防眼眸半闔,沒有收回手,反倒來回撥弄起已然乾爽的髮絲,含糊地喃喃說著,「……禮司……我剛剛夢見了你。」

 

……還真是令人懷念的稱謂,周防肯定還在半夢半醒之間,才會這樣叫他。想到這裡,他也索性放任對方的作為不加以阻止。

 

「你夢見了什麼?」

 

……夢見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周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懵了,連聲音都柔和地不似尋常,「你穿著制服,翻出圍牆……還有討厭被雪沾到身上的樣子,可是跟你說話,你卻不理我……

 

他聞言錯愕,如出一轍的夢境,卻正好相反的境遇……莫非那個周防並不是周防?

 

若果真他們見到的並非彼此,那便只剩下一種可能。

 

──那是王核。

 

如果他所見到的是王核,也就是表示王核具有可供辨認的的形體,但卻沒有表現出思考和溝通的意圖……他忽覺腰間一緊,周防單手仍扶在他頸間,另一手卻越過他的身體,維持著……摟住他的姿勢舒服地睡著了。

 

這傢伙……竟然自顧自睡得毫無防備,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呢。「周防……喂、醒醒。」

 

周防連哼也沒哼一聲,但他很確定他聽見了,因為摟住他的手使了點力,迫使他不得不跟著躺下來,然後被對方當作小孩子等身高的抱枕一樣,手腳並用地纏上來。

 

「周防,你不要得寸進尺。」他的警告依然被當作耳邊風,試圖掙脫的手腳被緊密地箝制住,對他使用寢技,這已經遠遠超出嬉鬧的界線了吧?

 

周防在他耳邊輕輕哼笑,「你才是不要再動,我快硬了。」

 

他忍不住嘖了一聲,把大腿卡進對方的腿間,用膝蓋最堅硬的骨節對準有些許抬頭跡象的部位。「真讓人困擾呢,不如讓它再也硬不起來?」

 

周防噗地一聲在他頸間悶悶地笑了起來,手腳終於規規矩矩地收了回去,只剩下還被他枕著的右手,看起來沒有抽回去的意思,他也懶得去計較兩個人姿勢過於親密的枝微末節。

 

「周防,你在夢裡見到的我,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跟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樣,穿著高中制服,明明想要接近卻又裝作不感興趣。這麼多年來你言不由衷的老毛病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我並沒有問你對我本人的評價。」而且還露出一臉緬懷是怎樣,他可還活得好好的。「夢裡他有說話嗎?」

 

「什麼他的,你的意思是那傢伙不是你?」周防右手手指動了動,也許是被壓久了發麻吧。「這麼說起來……那傢伙用很陌生的眼神看著我。我跟他說今天沒有貓,他也沒有反應,看起來似乎真的是對貓一點興趣也沒有。」

 

「後來呢?」

 

……宗像,我可以先換個姿勢嗎?」

 

「啊?」

 

周防沒有等到他同意,輕巧地手一勾,把他整個人轉了個方向。

 

……如果你手麻了,我可以睡枕頭而不是你的肩膀。」

 

「別跟我客氣宗像。」周防沒有停止擺弄兩個人的睡姿,直到滿意為止。

 

最後他發現自己幾乎貼在對方的胸口上,周防獨有的高溫熨貼在他的皮膚上,溫暖的感觸太過強而有力,他沒有辦法停止去想,未來的某一天這樣的溫度會漸漸變冷、而周防也不會再對他說話把他攬著睡覺然後在他耳邊笑。

 

可是再怎麼窮盡思考,他仍然不知道如果那一天到來,他究竟要以什麼表情面對周防的殞落。

 

……我想要靠近他跟他說話,我不知道那並不是你。」周防的聲音在片刻沈默後沙啞地響起,「他不允許我接近,然後就融化了。」

 

……融化?」

 

「我也不知道,液化或變成水蒸氣……被丟下來的感覺可真不好。」

 

可是你卻打算對我這樣做。他咬緊舌尖把幾乎脫口而出的話生生扼止在唇間,嘴裡嚐到了點鐵鏽般的血腥味,他卻覺胸口扎刺地漫開一股疼痛的恐懼。

 

「周防……」他起了個頭,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半晌才輕聲道,「睡吧。」

 

周防沒有應聲,或許聽見了或許已經睡著了。

 

他睜著眼睛盯著夜裡沒有光亮的深處,自己的心彷彿也沈進了那片黑暗裡,即使偎靠著周防,還是覺得渾身發冷。

 

這是心病,他想著,喃喃自語地又說,「……睡吧周防,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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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京與某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