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三】
本能寺天際紅雲燒灼,本該混亂的人間如今空無長物。
疾行往妙覺寺方向的第一部隊沒有遇見任何倉皇出逃的人群、或捉對廝殺的武者,檢非違使行經的範圍比想像中還要大,隨著視線兩旁的房舍不斷後退,前方便是這條路線所能企及的最後一個據點。
若盡頭是時間溯行軍,剿除之;若又是棘手的檢非違使,同樣除之。總之除惡務盡,眾刀早已蓄勢待發。
逐漸逼近的寺院門框內,驚現一柄手持長槍的檢非違使,刺目的銀白槍尖精準刺破一名落單的溯行軍喉嚨。暗橘色天幕劈下雷光,正照亮敵刀雙目圓睜的闇影。
撞見此幕的藥研藤四郎加快速度,跨步極大的軟靴還未在石板地面印下足跡,便已凌空飛起,他的奔走速度本就極快,眨眼瞬間已撲近敵方面前。
藤四郎的刃鋒一刀劃開槍者周身渾沌靈壓,朝門面要害直下,其動作之靈活犀利,絲毫不像受了見骨刀傷之人。
然而,遠遠越級的槍者也不是省油的燈,千鈞一髮之際腰身一轉,頸偏半寸,槍上的敵刀被旋轉帶動、在空中劃出絕望的弧度、抱著被貫穿的咽喉消散於槍尖之上。
「混帳!」藥研一擊不中,左踝被冷不防抓住同時反而戰意更盛。他以被抓住的腳踝為重心屈身一刺,刀尖連著刀柄狠狠沒入敵槍眼窩,再連血挑出眼球。
檢非違使縱聲狂吼,憤怒地丟下長槍,直接以粗壯手臂抓向短刀,藥研未受制的手腳踩上對方頭側,抽身急躍,緊緊箝抓他左踝的敵刀竟就此一分為二。
一抹刀光餘影突兀劃開兩人,正是隨後追上的骨喰藤四郎,千鈞一髮之際砍下對方抓握自家兄弟的左臂。
只見藥研險避敵刀擒來的右腕,受襲的檢非違使下意識轉頭踏頭蹬肩而來的敵襲,僅餘單目卻見一道血泉朝向寺門房頂噴射。
死亡已然降臨過,他渾然不知,就這麼睜著眼,恍惚倒向奈落。
脇差踏在敵刀肩背上俐落擖斷對方頸骨,雙腿一蹬拔出刀身,蹲落地面時視線剛好對上屁股著地的自家兄弟。
「痛死了,骨喰哥,你連我的腳都要砍下去啦。」不祥紫眸帶著靈動笑意,短刀眼角邊還沾染著挑出敵刀眼珠時噴濺的血花。
骨喰藤四郎一臉木然,沒有回應對方談笑自若的埋怨,一把抓住藥研足腕上仍未鬆懈的斷臂,洩憤般丟開。短刀見狀更是沒心沒肺地咧開嘴角無聲淺笑,伸出手臂讓不悅的兄長勉為其難拉他起來。
稍早。
當大俱利伽羅與骨喰藤四郎左右齊肩、飛步跨入寺門時,殺意便如一閃而逝的刀光般向骨喰襲來。
在查覺到同伴沒有停下腳步的餘裕前,大俱利伽羅已然丟出刀鞘,旋飛而出的蘇枋色鞘身刷過疾行脇差,精準擊向敵刀眉心。
面對敵刀暗襲,冷顏的脇差脖頸微偏,耳邊白髮勘勘掠過失卻準頭的刀面。只見那單薄身形自左右交鋒的奪命刀光之間迅捷脫身,大俱利伽羅上前補位,旋腰揮刀,以雷霆之勢剖開敵脇差軟甲隙縫。
血光飛濺,一刀斃命。
加州清光自大俱利伽羅身後疾行而過,不遠處正朝藥研藤四郎方向奔馳的數名敵人即刻受到最後的投石兵大力伺候。受到挑釁的檢非違使隨即改變方向筆直朝他們奔來。
「哈!被瞧扁了啊!」直面眼前騎著馬穿越石陣衝撞而來的敵太刀,加州清光停步抽出刀身冷笑,腥紅瞳眸映襯著刀面閃閃發亮,「那就大幹一場吧!」
石陣過後,長驅直入的敵馬近身壓迫,打刀卻似胸有成竹,一道細弱流光自他手中飛射,射中戰馬眼中。馬兒受到攻擊猛然人立而起,在高聲嘶鳴同時化為破碎符咒,被摔落的檢非違使狼狽閃躲追擊而來的刀光,腿上卻已染滿鮮血。
加州眼見機不可失,正待一刀刺入要害,後方疾步追上的敵太刀及時衝上恪擋,兩刀互震下各退一步。
局勢瞬間逆轉,加州清光眉眼一沉,正想硬上,忽覺左右刀風自後方襲來,一道白影宛若隼鷹掠過加州身旁,衝向前來助陣的第二振敵太刀,反向的黑影則對他大喊,「加州、我來!」
加州清光幾乎是下意識地疾行追上身前的脇差,而他前一秒置身的位置除了還來不及起身的敵人外,還有凌空而起的藥研藤四郎。
只見他落下刀鋒,精準避開對方硬骨,起落兩刀宛若流星,刺入仰躺的太刀腋窩。痛徹心扉的吼聲震響戰場,慣戰的短刀絲毫不為所動,最後一刀狠辣沒入敵人心窩。
藥研藤四郎蹲踞在被他折磨至死的檢非違使身上,感覺對方最後的抽搐逐漸微弱,血肉之軀的抽動一下一下敲擊他耳膜,冰冷汗珠自他額上滑過臉頰滴落。他將刀拔出,發現自己被血液浸染濕透的手腳同樣開始抽搐,意識逐漸模糊。
「可惡…」
還不行,危機尚未解除。對戰場的高度戒備讓他隱約還能感到潛伏在暗處的刀光,藥研持刀的手不住輕顫,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昏暗。
身為短刀,他十分清楚自身的極限。但戰場從不憐憫弱者,所以他必須強悍。
「藥研、退下!」寒光乍現的瞬間,他身前猛然響起的熟悉嗓音。傷倦的短刀依言退步,前方立刻爆開刀身互擊的錚鳴。一期一振大步迎敵,旋刀數擋,與大太刀互擊的力道強勁霸道、直襲胸臆,雖然虎口迸血發麻,但他雙手實握刀柄,勝在巧勁卸力,一時間與對方僵持不下,互不相讓。
「一期…哥…」看著模糊視線中閃動的背影,藥研藤四郎暗忖不好。未免拖累兄弟,他跌跌撞撞地退出戰圈,腳下卻一個踉蹌,隨即失去意識。
骨喰藤四郎越過同伴全速衝向敵方太刀時,藍鐵色雙眸閃現狠戾神韻。敵太刀措手不及,連退數步爭取重穩重心的機會,加州清光追身其後一同逼近,屏氣凝神,心跳好似擂鼓。
與其說他是因為殺陣而精神緊繃,不如說是受到同伴莫名高張的殺意所影響。
他和骨喰藤四郎是幾乎同時間示現本丸的刀,一起出陣一起內番,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他一直知道這柄脇差不若外表看起來的孱弱,也明白他沉默而內斂的態度並不全然是因為刀魂曾受妖火燒灼之故,但是現此時一股預感湧上心頭,儘管在戰場上看過一次,這種狀態卻是第一次,即將發生在他身上。
只見箭步趨前的脇差疾速、犀利、卻又身段柔軟。
衝刺、擊殺、驟停與退閃,一寸內的同步動作讓雙刀感官無限放大。
加州可以清楚聽見自己肉體內的血液流動,同伴體內洶湧的殺意傳遞過來,他與骨喰差距半步,搭配看似天衣無縫,實則如履薄冰──任何失誤發生,代價都是性命──而他確實在瞬間感覺到名為恐懼的情緒。
敵方周身刀裝應聲全碎,脇差急停那一刻,打刀覷準空隙補位跟上。二刀開眼,雙雙長驅直入對方要害,太刀亡。
「呵呵…」喉頭發出乾渴自嘲,十指灼熱微顫,加州以手背抹去滿頭熱汗,眼角餘光滑過身旁、原地休憩的同伴,察覺視線的骨喰藤四郎自恍惚中慢慢恢復清明神情。最後,回視的藍鐵色眼珠已再度歸於無機。
雙刀互看一眼,伸出拳頭互碰,加州清光忍不住哈地一笑。
大俱利伽羅追入戰場時,正好目睹一期一振劃開敵刀手臂,然後被劇痛的大太刀暴擊腦側,揮飛出去。
他奔馳上前,恪擋對方追擊一期一振的刀光,沒想到當他衝近敵刀時,眼前巨大的身體竟靈巧地變換走勢,向他劈來。
「嘁!」瞬間洞悉敵方意向,大俱利伽羅不退反進,屈膝躍起,左臂聚力揮擊迫近的森白刀口,同時右臂旋砍敵刀腰腹。
一瞬定生死,冷刀直入檢非違使來不及退閃的身驅之中。
腥熱赤血噴覆在大俱利伽羅怒目相對的臉上,被大太刀砍個正著的左臂高飛至半空,敵大太刀連退數小步,仰身去望,配上錯愕無言的表情,宛若回歸牙牙學步的稚童狀態。
他的腰身極不自然地向後彎折,源源不斷的熱意自受創切口泉湧而出,濕潤腿足,血紅默默蔓延他周身的土壤,直到沉重刀身砰然落下。
大俱利伽羅觸地時,失去單臂而改變的微妙平衡令他一個趔狙,多虧血刀一撐才沒有摔在汙血泥濘之中。
他步履蹣跚地走向落臂處,拾起地上被咒令包裹的斷刀殘片。
他沒有流血,因為他在斷臂瞬間對自己下了咒。
出陣前由審神者交付給隊長的符咒之中,有一道專門拿來封印刀魂的符咒,也就是方才他用在膝丸身上的符咒。
回頭聚攏的加州清光攙扶著骨喰藤四郎站在一旁,目睹大俱利伽羅收拾自己已經變回刀身碎片的部分。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情形,加州清光仍感覺牙根痠軟,一時間三人相顧無言,只能圍著仍昏迷在地上的短刀與太刀面面相覷。
「三日月殿下…」骨喰以乾渴喉音輕聲說道。
「他一個人就夠了啦。」加州清光拿出水袋止渴後,將剩餘的水遞給對方,「別忘了我們是為什麼必須要對付等級這麼高的檢非違使啊!」
還不是因為同隊之中有一振等級遙遙領先的三日月宗近。
「來了。」大俱利伽羅嘆息般看向前方。
暗紅色天幕之間,同樣被血汙浸染的俊朗太刀徐徐走來,端莊齊整的短髮微亂,紺青色狩衣已從頭到尾成為一件血衣,配上半濺汙血的足袋與草鞋,看來怵目驚心。
「大家都沒事吧。」襯著頰邊血痕,三日月宗近瞇起鋒芒畢露的桔梗色瞳眸,掃視現場後呵呵淺笑,「甚好甚好。」
「到底哪裡好了!」加州清光一面吐槽,一面盯著老太刀臉上細小但明顯的刀傷,心裡暗自叫糟,面上卻不動聲色,「累死人了!等一下一期一振殿下歸你背啊!」
「好好。」三日月慢條斯理地點點頭,看向地上的大太刀屍體,「隊長,好像有刀可撿喔。」
「…」大俱利伽羅拔起插地的刀身,走向三日月視線投落處,再度劃開敵刀早被截破大半的腰身。敵刀體腔內確實散發出隱隱靈光,但卻彷彿受到某種咒力蒙蔽,無法顯現,大俱利伽羅判斷情況後身形一頓,默默蹲下身去,將尚且完好的單手伸入殘軀之中,掏取已然掙出咒力的部分刀鞘。
「喂…不會吧…」加州清光摀起充滿倦意的眼睛喃喃抱怨,「竟然把刀藏在體內….這些變態…」
被拉出屍身的血紅刀鞘飛至半空,隨即靈光大盛,一抹秀麗卯白的刀魂隨著狂舞櫻瓣示現,「吾乃源氏重寶,髭切,請多指教喲。」
不同於前一振失控尋找兄弟的情狀,身為尋找目標的新刀俐落開朗地介紹完自己後,刀魂變再度回歸刀中,原本沾滿血汙的刀鞘也在靈力洗滌下顯露卯白色模樣。
大俱利伽羅再度抽出相同符咒,將新刀夥伴收拾妥當,然後背起地上昏迷的藥研藤四郎,轉身看向身後一眾隊員。
「回去了。」
「喔喔!」少了同樣樂於呼應的藥研藤四郎,只剩下加州清光吐大氣般的朝天回喊。倦鳥回巢,紅雲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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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可以回本丸了...
今天生日一發~
朝三月場截稿日狂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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