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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外表看似再如何高大強悍,現年十八歲的四葉環,內在也還只是個受人照顧的高三生罷了,他甚至上個月才剛滿十八,是個貨真價實的未成年。儘管基於成長環境不是那麼優渥而較一般孩子世故些許,足以讓他在夜裡的大街上或酒吧裡演奏吉他,但他頂多也只到能擺脫普通深夜醉漢的程度而已。
是智商不足的怪人嗎?還是被餵了加料酒?
環看著對方西裝上似乎頗為昂貴的領帶夾,直覺對方和坐在地上打酒嗝的大叔鐵定不是同一路的。
怎麼辦?要是龍大哥在這裡就好了,或者,還是不管他嗎?
環正想開溜,卻突然聽懂眼前的男子口中喃喃訴說的內容,「小壯想去叔叔的房間玩,可以再教我彈吉他嗎?今天晚上就偷偷去,不要告訴爸爸…」
這個人還正走向揮舞著雙臂的醉漢…。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環聽懂的瞬間彷彿中邪似地抓住男子的手腕,不容分說帶著他衝進車站。他甚至氣勢衝衝地用今晚的收入幫對方買了車票,剛好趕上最後一刻踏進末班車的車廂。
這些大人真是太糟糕了!三更半夜喝得醉醺醺地在街上晃蕩,甚至醉到能夠輕易對著前一刻還向自己施暴的陌生人,說出連三歲小女孩都知道不能亂說的話。
這些人!這些人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嗎!
跑過階梯衝上車的環急喘著緩過氣勁,然後在空蕩的車廂內鬆開對方,正想回頭罵人時,卻精準捕捉到對方忽然低頭乾嘔的聲響。他記得,千斗或是桃桃有時喝太多,也會這樣…
「不…!」環還來不及後退,對方已經隨著電車顛晃的角度向他撲來,嘩地將滿肚子酒水都吐在他身上。
撲鼻而來的酒臭與嘔吐味讓環立刻理解此刻的狀況,但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討厭你們!你們這些討厭的酒鬼!環悲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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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御堂虎於看著街道上空縹白色的天空,打開車窗,遲鈍地點起一根菸。整夜隨手不離身的手機此刻站在充電座上,閃爍著充電中的光。
事情究竟會變得怎樣呢?壯五應該不會就這樣跑了吧?
新總裁才上任不到一個月,偌大的FSC集團都是憑他發落。昨天一眾高級幹部也都看見壯五坐著他的車離開公司。責任心強烈又不服輸的壯五,應該不可能會就這樣逃走的吧?
又不是小孩子了。虎於從鼻腔和嘴巴裡吐出白煙,竟忍不住有些悲從中來。
明明、明明他只是去上個廁所而已啊。
虎於捏捏發酸的鼻樑,思考著今日老闆的原訂行程。週六早上的線上晨會照慣例十點才開,現在是五點,他還有幾個鐘頭能做出相應對的準備。
…是該捨棄雙腿先告訴自家父兄、讓他們趕緊湊人暗地裡幫自己找壯五呢?還是直接打給前前代負荊請罪呢?
時光若能回朔到昨夜,他鐵定選擇尿在吧檯邊也不會聽信自家老闆的保證,自己跑去上廁所。
畢竟等他回到原處,壯五已經不見了。
要是鬧出誹聞怎麼辦呢?他想了一下老闆被識破他身分的來路不明女子仙人跳、過幾個月後會突然帶著八卦記者衝進FSC總部大樓,說她懷了逢坂家的孩子。
要是鬧出醜聞怎麼辦呢?也有可能老闆被識破他身分的非法團夥綁架,再晚一點他就會接獲公司通知,有匪徒來電要求天價贖金,而他被一群憤怒的老頭要求證實是否搞丟了壯五。
要是受傷怎麼辦呢?老闆天生的娃娃臉也有可能招來街頭上的不良少年看他不順眼、聚眾搶光他身上值錢的東西後,把他揍一頓丟在暗巷裡。
要是、要是老闆只是…只是發現自己自由了。獲得前代的認可後,他總算可以主導自己的人生了,於是就像逢坂聰一樣,有計畫地逃離了逢坂家,而他就是那個倒楣的砲灰呢?
虎於動了動乾澀的喉頭,不得不承認最後一項才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
畢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老闆、逢坂家的逢坂壯五,一直以來的夢想都是成為玩音樂過活的,搖滾歌手。
忽然,一道震耳欲聾的鈴聲劃破虎於的憂慮,突兀地在無人的街道上迴盪。虎於連忙抓起手機按下通話鍵,是老闆!
「大虎。」對方劈頭就用輕柔的聲音稱喚著虎於那個幾百年前得到的暱稱,虎於先是一愣,隨即升起極為不祥的預感。每次壯五覺得大事不妙時,他就是這樣說話的:越是輕柔有禮,事情就越大條。
「壯壯壯、小壯,你在哪裡?」
「…叫我壯五。」逢坂壯五在電話的另一頭皺起眉頭,他剛才太心慌了才不慎叫錯,怎麼連對方也突然用起小時候的稱謂,又不是小孩子了。
「啊、喔…壯五,你在哪?十點還有晨會呢、我去接你?」
「我…呃、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
事情的確是不太妙,壯五環顧四週,掃過身邊赤裸著上身的年輕男孩,又摸摸自己身上陌生的衣物。
這間屋子不大,甚至也沒有被收拾齊整,甚至連家俱都沒幾件。桌上佈滿各種雜物,椅背上掛著一個沒見過標誌的書包,過度柔軟的劣質床墊大辣辣地放在地上,蓋在他身上的是兩件洗得又白又舊、邊角還綴著補丁的夏被。屋裡的一切都很凌亂,唯一收放慎重的,明顯只有被掛在牆上、壯五的西裝褲,和牆邊立架上的吉他。
壯五猶豫了會兒,低聲尷尬地向話筒那邊的秘書承認,「我好像,和不認識的人發生關係了。」
他聽見虎於在另一頭發出絕望的抽氣聲,忽然便覺得事情應該也不至於到這麼糟。
「你有戴套嗎?我的大爺!對方怎麼說?」
他的秘書問了很失禮的問題,但逢坂壯五並不覺得被冒犯,反而開始宛若站在會議室最前方那樣從容地回應,「我不確定,但這裡應該是他家,而且我也叫不醒他。我的襯衫和西裝都不見了,但長褲正掛在牆上,你覺得我該取消會議,在這裡等他睡醒嗎?」
「不不不不不!拜託你、穿好衣服,先離開那裡吧。出門的時候把門上名牌照相傳給我,然後走到附近有電線桿的馬路上,打開定位等我過去。」
「我知道了。」壯五從善如流地照著動作,他是那種遇到危急事件時更能夠冷靜思考的類型,於是很快便理解了自家秘書的指示邏輯。
他找回自己的手機,先是拍了張少年的睡臉,然後將自己收拾齊整後,悄聲走出陌生住所。
屋外的名牌掛著用麥克筆手寫的四葉環和亥清悠兩人,不知道對方是哪一個呢?壯五皺起眉頭,陌生情緒油然而生。他的長褲曾經被這個陌生人仔細脫下掛在牆上、錢包和手機都在床墊旁,連一張卡、一張鈔票都沒有少。他的身體沒有什麼異狀或疼痛,但少年卻睡得很沉,沉得拍照聲都未曾驚動他。
坦白說,壯五有些不敢細思對方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如此需要休息。
無論如何,他對這個孩子有虧欠,是該負些責任。
但是這樣的事,他該如何負責?又該負責到怎麼樣的程度呢?
壯五瞇起眼,看見路面盡頭出現的、秘書的車,心中思量。
接下來,恐怕就是公關部的處理範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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