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罐

3.

「什麼？去大學集訓兩個禮拜？」樂錯愕地複述幫忙找人的游泳社社員所說的話。

事實上，他這兩天已經到十龍之介的教室拜訪數次，想不到在學長班級全員都是體育特招生的狀況下，完全無法遇到能夠提供確實情報的對象。

他今天靈光一閃，特地跑到游泳社的公開練習場合，好不容易才從一年級社員口中問到狀況。

樂回想起龍之介先前說過拜訪大學的事情，頓時間感到慚愧。現在正是三年級重要的時候啊，根本不用理會二年級的小鬼是怎麼想的。

學長應該不是什麼八面玲瓏的人吧，連看著地圖都還找不到路。明明忙著選定未來方向、還要熟悉大學新環境，卻仍然費心特地跑到低年級教室，安撫出言不遜的自己。

而且他藉故推託，讓學長吃閉門羹……二階堂說的沒錯，自己就是個小鬼。

今天下午只有社團課，離開體育館後，回家社的樂走在通往事務所的路上，默默自我反省。剛才差點就要開口打聽學長的大學集訓地點，幸好沒有問，要是又打擾他的行程就糟糕了。

「不能再橫衝直撞下去了啊……」樂打開練舞室準備間的長櫃，看著櫃門鏡子上映照出來的、自己的臉，最後雙掌拍拍臉頰，「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對吧，八乙女樂。」

八乙女事務所，是社長八乙女宗助在二十年前成立的演藝人員事務所。

雖然規模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旗下不乏數位知名演員與模特兒，也有專門培養偶像歌手的部門，樂就是偶像部門培養的練習生之一。

雖然社長宗助是樂的父親，但樂成為練習生的起因卻是一樁親子賭氣事件。

身為獨子，樂與父母的相處卻算不上和樂。

被夾在長年失和的夫妻之間，他的叛逆期來得很早。優秀的外貌和成績讓他在國中受到過多大眾目光關切，衝動的個性也讓他惹過不少麻煩。

國中畢業後，他既厭倦望子成龍卻總是忽略他本身想法的母親、也不想讓毫不關心家庭的父親太過稱心如意，當時想出來的餿主意就是拒絕升學、私自跑去參加八乙女事務所舉辦的公開徵選會。

誰知道，他卻在只有社長投反對票的狀況下，陰錯陽差成為當次最高分入選的參賽者。

氣死父母的目的是達到了，但樂也因此讓自己落入騎虎難下的窘境──當次甄選時負責總審查的高階經紀人姉鷺香，十分看重樂的潛質，甚至不惜分別請求樂的母親與父親，讓他能夠以一級偶像為目標成為練習生──被如此無故信任的樂至此也無法再將自己針對父母的幼稚報復拿出來說嘴。

於是在父母雙方各退一步的狀況下，樂以練習生的身分加入八乙女事務所，並進入設有演藝特別科的綜合高中就讀，至少要念完高中。

將近兩年的磨練磨圓了樂嬌生慣養的稜角，雖然性格上依舊我行我素，但已經能夠與大多人和善相處，甚至也有了組隊一起參加公開活動的隊員。

「啊？你怎麼在這裡！」打開練舞室的門，樂驚見還是國中生的搭檔九条天，忍不住關掉音樂，皺起眉頭質問眼前貨真價實的小鬼，「國中生下午應該還有課吧？」

似乎已經獨自練習好一陣子，儘管音樂被關掉，天也仍舊不疾不徐地跳完最後一個小節的地板動作、漂亮收尾後，這才無視著樂、走到一旁擦臉。

「……喂！回話！」

「今天校慶補假。」天埋在毛巾裡回話。

「校慶補……補屁啦！上個禮拜也是文化祭補假，再上個禮拜是早上不舒服請病假下午突然好很多想要跳舞！你會害姉鷺惹上麻煩的好嗎？」

「我有分寸。」自知理虧，平日伶牙俐嘴的少年一面補充運動飲料一面耐心回覆脾氣火爆的搭檔，「也有檢查出席日數，會準時畢業的。」

「最好是啦。」樂吐氣。自從他和天組隊後，他就開始慢慢理解當年父母面對自己的心情……啊呸呸呸，我小時候哪有這麼自大又難搞。

「再過幾個月就要比賽了，這事關我們能不能出道，你應該很清楚重要性吧？」天雙臂環繞提醒道，「最好別大意。」

「誰會大意啊！你才是，過度練習同樣會造成反效果。」樂完成伸展動作，與天面對面相視而立，「可別扯後腿。」

「在說誰啊！」面對稍年長的搭檔散發出來的濃濃挑釁意圖，少年同樣氣勢高漲，他們即將參加一場全國性的熱舞大賽，許多國內知名的舞團都曾是冠軍得主，歷屆評審皆是一時之選，不僅在專業層面上具有公信力，話題性也很高。

實力主義的姉鷺向包含樂與天在內、數個小成氣候的團體放話，能在賽中得到優異成績，就能得到優先出道的推薦。

樂和天都是不甘被人視為花瓶的個性，既然要參賽，目標當然是冠軍。樂雖然是容易沉不住氣的個性，但對於立定計畫的事情卻意外地能夠堅定把持。

如今賽事將至，近一年的密集練習非但沒有讓兩人鬆懈，反而讓他們在規劃共同的未來事業藍圖上目標更加明確。

兩個禮拜很快過去，樂打聽到今天是三年級集會日，於是趁著午休時間再次跑到三年級校舍，龍之介教室裡的到校人數果然增加不少。

「龍之介，又有學弟來找你啊，這一個比剛剛那一個可愛喲。」然而當經過門口的長髮學長隨口向教室內大聲嚷嚷時，樂突然很想挖個洞鑽進去。

他想都不想就來了好幾趟，完全沒想到他人看在眼中的想法。這不就跟二階堂口中的『迷弟』行為相去不遠了嗎！

「千別胡亂欺負人啊！抱歉學弟，他沒有惡意。」另一位穿著運動短褲的學長隨即跟著經過，他臂下夾著足球、匆匆向樂做出表達歉意的手勢，「小龍很就出來囉！」

「啊、喔……」就在樂站在原處不知所措的時候，龍之介從教室後面的門走出來，「樂？你來找我嗎？」

龍之介坦率地綻開笑顏，「早上虎於君有來跟我說，到游泳社打聽我行程的二年級生，是你嗎？」

「欸？嗯……」沒想到那個一年級還挺有心的，更沒想到龍之介會如此直率自然地與自己交談，樂驚訝之餘也老實點頭，「我是來道歉的。還有…餅乾很好吃，謝謝學長。」

「咦？為什麼要道歉？」

「我之前在校外說的話，是我失言，還有學長之前特地來我教室……」

「那個時候啊、二階堂君說你在休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龍之介搖頭，隨即又苦笑道，「失言什麼的也是沒有的事，樂很率直，我不討厭喔。」

龍之介像是想起什麼事，歉疚地摸摸後頸，「是我遷怒你不好，幸好你願意接受我的歉意，餅乾……合胃口真是太好了。」

「嗯、很好吃，讓學長破費了。」遷怒？樂腦中閃過一絲念頭，模糊想起最初撞見龍之介哭泣的那天傍晚，「……手工甜點不便宜吧？」

「咦？不會啦、材料費不會很貴，不用這麼客氣。」龍之介連忙搖手，露出靦腆的笑容。

自從他一年級時被學長們知道他會下廚，手藝還很不錯後，教練就勒令他不准分送食物給隊友，以免再度引起騷動，所以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點心給別人吃了。

「材、咦？所以那是學長自己做的嗎？」樂錯愕，他自己也會做飯。但點心什麼的卻是一竅不通，也沒想過要去做。事實上，普通的男高中生應該都不會做吧。

「嗯？是、是喔。」

「太厲害了吧！學長手藝也太好了吧！我和二階堂還以為是在什麼法式糕餅店買的耶！」

「沒有那麼厲害。喜歡的話，我也可以再做喔。」龍之介笑道，「不過這次你要自己出材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