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罐

4.

把話說開後，龍之介親切地詢問樂吃過飯沒有，在聽說樂要去買麵包後，兩人決定一起改去福利社吃飯。

「學長自己帶便當嗎？」樂隔著福利社用餐區的餐桌坐在龍之介對面，驚訝地看著對方便當盒中豐富的菜色，「也太厲害了吧。」

「嗯，因為我沒有住宿舍，要配合營養師菜單的話，自己準備還比較方便。」龍之介眨眨眼，看著樂面前的蕎麥麵套餐，「樂吃這樣就夠了嗎？」

「我早上的運動量沒有你那麼大啦。」樂聳聳肩，把吸管插進草莓牛奶的利樂包裝裡，「對了，恭喜學長確定就讀的大學，Z大風評很不錯耶。」

「哈哈、你的消息真靈通。」龍之介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內定確認了，但我的成績有點尷尬啊。」

「成績？學長連續三年全國個人第一，還刷新蝶泳紀錄，這樣成績還不夠嗎？」樂不知不覺說出自己從二階堂大和那邊得到的所有資訊。事實上，關於龍之介的消息和社團活動動向等等情報，絕大多數都是身為攝影社、交友廣闊的大和所提供。

「不是那個，是我的數學成績太差。」龍之介苦惱道，「畢竟是私立學校，他們希望我主科成績不要太誇張，這樣比較好向董事會交代。但語言類的現國和英文我都沒問題，唯獨對數學不太行。」

「咦、竟然還有這種事？」樂皺起眉頭委婉探問，「學長數學很差？」

龍之介停頓一會兒，這才低聲承認，「教練也說，好歹畢業考要及格。」

「原本竟然不及格嗎！」樂大驚，「你之前到底是怎麼升級的？」

「……站前補習班我去問過，但是沒有適合的。」龍之介避重就輕問道，「樂有認識的數學家教嗎？我可以付鐘點費…」

不不不、這可不是鐘點費的問題……樂的腦袋飛快轉動，第二學期即將結束，接下來就要過年，第三學期開學後距離三年級畢業大概只剩下短短一個多月，扣掉假期的話，龍之介畢業考前待在校園的時間只有寥寥數周。

「不然我來教你吧？」他衡量半晌，忽然自薦道，「只要到及格分數的話，我應該還可以吧？鐘點費就不必了。」

「咦？你不是二年級的嗎？」龍之介不自覺露出困惑的表情。

「嗯……我以前上過站前那種大型補習班，超前進度的那種。」不願深談國中時期的事，樂抓抓後腦勺的捲頭髮，給了一個曖昧的答案，「雖然已經很久了，但是看一下教科書就會想起來了吧，怎麼？你不信任我？」

「不是喔！我只是很驚訝。」有人願意幫忙，龍之介彷彿看見一絲曙光，「樂能幫忙的話，我當然求之不得，但是鐘點費……」

樂雙手打個大大的叉，「不行不行，雖然我不會亂教，但是收錢的話壓力很大啊！絕對不行！」

「唔……不然這樣好了，」龍之介指著自己的便當，「我做便當給你，當作學費吧？」

「咦、便當嗎？」樂睜大眼睛。本來打定主意堅持己見的話，應該可以打消龍之介的念頭，但桌面上色香味俱全的便當卻讓樂內心迅速動搖。

「嗯，反正我早上會自己做便當，就多做一個給你，這樣如何？你不用太有壓力，我心裡也比較過得去。」

「嘛……那就這麼說定。」……讚耶！為了掩飾莫名的竊喜，樂一口咬住草莓牛奶的吸管，「我就不用跑福利社啦！」

「一言為定。」毫無察覺樂的心情，龍之介冷不防開著玩笑叫喚道，「樂老師！」

「咳咳！！」

擇日不如撞日，樂和龍之介放學後便相約到書店去買合適的參考書，一起回到龍之介在學校附近的租屋處。

「打擾了。」樂在玄關脫下鞋子，規矩地打過招呼，這才走進龍之介的房間裡。聽聞本人說自己國小畢業後就離開家鄉上來念書時，樂還有些不可置信，如今看著龍之介精簡卻整潔完備的房間，他才有種望塵莫及的真實感。

「好整齊，竟然還有小廚房。」

「哈哈、大家都這麼說。」龍之介拿出和室桌和坐墊遞給客人，又打開角落的小冰箱問道，「樂要喝果汁嗎？」

「水就好。」樂拿出文具和手機，趁著龍之介在張羅的時候傳簡訊給天，耳提面命對方今天不准再翹課去練舞室自主練習。

「樂在傳簡訊給家人嗎？」龍之介拿著量米杯和煮飯的內鍋，忽然問道，「那你今天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啊？蛤？」樂正想拒絕，卻見龍之介盯視著他，琥珀色的眼底閃動著溫柔的光，「你有什麼不吃的菜嗎？」

★

與我行我素的外在形象不同，事實上樂的自我管理頗為嚴謹。他會在每個月底向姉鷺確認行程，並且精準計算出席日數、預先向導師請假。

此外，誠如他向龍之介所說，高中程度的學科他曾超前學習，因此為了避免成績不足而衍生的各種行程調動，樂的成績慣常維持在中上。儘管他沒有參加任何社團，但為了增進自我能力，除了假日與課餘時間參與練習生活動之外，樂也投注大量的時間與心力參與舞台表演課程及練舞，簡單的說，他其實是個每天行程都很緊湊的大忙人。

如今自告奮勇擔任龍之介的家教，事後想想連他本人都不理解是為什麼。

「我是不是太在意學長了啊？」這天早上洗完臉，他對著鏡中的自己皺起眉頭。

教龍之介數學的事情至今已一個月，雖然便當很好吃，但他每天都被時間追著跑。基於某種微妙的較勁心理，樂未曾告訴龍之介自己身為偶像練習生、還有目前正在準備全國舞蹈大賽的事。畢竟在全國第一的男人面前，他不想當個稍微辛苦一點就大聲嚷嚷的小鬼。

萬幸的是，龍之介數學成績雖然很差，腦袋卻很不錯。

事實上，他的問題大部分來自於長期缺課過多所造成的觀念混淆──語文類的東西或許還能自救，數學卻不行──在確定龍之介程度後，樂為他擬定讀書計畫，從最基礎的概念開始教，如今漸入佳境，龍之介可以獨立解題的情況變多了，進度增速不少。

「照這個狀況繼續的話，畢業考就不用擔心了。」樂批改完龍之介的練習題， 滿意地告訴學長。

得到樂觀評價的龍之介趴在桌面上露出笑容，似乎也很愉快，「因為樂教得好的關係吧，我現在有點期待考試了呢，隨堂考也好，真想趕快看數學老師嚇一跳！」

「別太得意忘形啦。」樂失笑，「不過學長進步好快，剛剛看你做題目的熟練度也提高很多。」

「練習可是我的強項喔！」龍之介作勢挽起袖子，露出結實起伏的手臂肌理。

樂見狀不著痕跡地將視線投入考卷本之中，移開眼神，「說到練習，學長現在還有去游泳部嗎？聽說三年級現在下午幾乎都是自修課？」

「游泳的話，我每天早上會去俱樂部練習，但是學校的話，我打算集會日再去就好……」龍之介停頓半秒，吞吞吐吐地解釋起來，「我不想影響大家練習，教練也建議我全心準備大學的事情就好。」

「接棒的人壓力很大吧。」樂拿著筆在參考書上劃記，一面悠悠說道，「可是那不是你的問題，學長心裡很清楚，不是嗎？」

「樂……」不知為什麼，說這些話的樂，就好像也曾經歷過相似的事。龍之介不免在意，但又覺得這樣客觀提出看法的樂很可靠、令人安心。

「你已經是很盡責的前輩了，但運動員心裡的難關，還是得自己去面對和克服。」沒有意識到龍之介心中的想法，樂迅速結束話題、安排好習題和下一次的進度範圍，示意對方打開手機行事曆。

考慮到聖誕節前增加的工作量，還有接下來大賽前的密集練習，樂打算與龍之介重新討論上課時間。

大學內定後，龍之介的行事曆安排相對單純許多，除了校方的例行集會日和俱樂部的持續練習，他唯一的目標就是在畢業考中考出好成績。

「今年的冬天比較溫暖呢，樂平安夜那天有安排嗎？」討論到一個段落，龍之介偏頭看著行事曆，忽然問道，「樂長得這麼帥，應該有女朋友？」

「咦？女、女朋友？沒有沒有沒有！」樂瘋狂搖頭。平安夜和聖誕節當天都要去大型戶外活動幫前輩伴舞，就算有也只是徒增困擾吧。

「嘛…雖然有時也想交女朋友，不過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學長應該能懂吧！我看好多女生倒追你，但你好像也沒有女朋友。」就是因為龍之介在圖書館太容易被搭訕，他們才僅能侷限在龍之介家裡念書。

「……不是只有女生喔。」龍之介沉默片刻，眼神對上尚未理解語意而顯得有些僵硬的樂，「男生也有，大家都是好孩子。」

空氣突然凝結，樂握著手機瞪視龍之介，兩人彷彿拳擊手在開賽前對峙似地看著彼此。

龍之介目不轉睛地看著樂，觀察他的反應繼續說道，「不過我的確沒有辦法和他們交往，我只想和自己喜歡的人交往。」

感覺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樂也的確張口試圖說些什麼。

這是單純的陳述嗎？出櫃？自白？炫耀？千頭萬緒在樂的腦中打轉，但詞彙在此刻卻宛若被抽光的面紙。

他就這麼陷在龍之介此刻不知道代表什麼意思的琥珀色眼睛裡，直到掌中的手機鬧鈴聲響起，他的喉嚨像是有一百年沒喝水那樣乾渴，「我、我的……車……」

龍之介忽然低下頭，發出彷彿笑聲的短促嘆息，「抱歉，嚇到你了嗎？樂先去趕車……」

「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些！」樂猛地搭住龍之介手臂，又在察覺對方瞬間的退縮時覺得這樣不妥。他沒有那樣的意思，但那樣的意思又是哪樣的意思，惱怒的情緒油然而生，樂感覺被試探，「你……」

手機鈴聲持續打斷交談的氛圍，他放開龍之介起身。

是錯覺嗎？依舊坐在桌邊的十龍之介變得好小，甚至有些孤立無援的感覺。樂又氣又懊惱，他甚至有點難過。

原來如此，他被試探。

「平安夜那天我沒有空！」一把抄起桌邊的書包，樂生硬地看著桌面，忍不住口出惡言，「學長是個混蛋！」

套上鞋，拉開大門，粗魯地衝出去，屋外的冷空氣把樂的瀏海都吹散，總喜歡留他吃飯的學長這次卻沒有說任何話。

「下次上課前要把題目都做完！」他抓著依舊響個不停的手機，一邊大喊一邊向外跑遠，「聽見了沒！十龍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