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罐

5.

「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樂回過神，脖子上還掛著毛巾。

他們靠著邊緣站在舞台後方某條不起眼的走道上，只有走位的同伴或工作人員們偶爾會路過。

啊？哪有怎麼回事？是你找碴吧！

換做平常，樂大概不經思索就會先這樣嗆回去。天對他說話老是沒大沒小，好歹他也是先進事務所的前輩、年紀也比他大，偏偏天對別人就不會這樣。

「……嘛。」樂無精打采地盯著手中的水瓶，彷彿水中含金似地。

這幾天放學後，他如果不是在練舞室就是在工作場地，聖誕節前的工作量較大，他也理所當然把難懂的事都拋諸腦後。

不知不覺今晚就是平安夜，剛才中午出去吃飯，樂才驚覺節慶氣氛濃厚，到處都掛著美麗的燈飾，歡樂的音樂從各家店舖流洩到街上。

平安夜……學長當時是想約他去玩嗎？或是單純想調課念書……？

十龍之介，他到底在想什麼？

「喂！有在聽嗎？喂！前、輩？你今天可是踩到我的腳喔！樂、前、輩！」

天用手指頭狂戳發楞的樂，語氣也像手指一樣用力，「我腳背差點被你踩斷。」

「才一次！那是意外好不好！我不是道歉了嗎！」差點被踢斷腿的是我吧？超爛的！樂自暴自棄地承認錯誤。要不是透真圍過來勸，樂完全不懷疑他們當時會整鍋被前輩轟下台。

搞砸一切，心情不好，又被難搞的傢伙纏上，他開始認真感覺委屈。

「什麼一次，還有剛才也勾到，走位時刷過HARU，你以為沒人發現嗎？」天數落著數落著，似乎從試探中主動下了定論，語氣從激動驟降為緩和，他嘆口氣低聲問，「我說真的，等下就正式了，你到底……」

樂大大吐了一口氣，頹喪地原地蹲下，「我問你，最近認識的人，突然跟你說……他的追求者裡男的女的都有，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那人是男的？」天拿著自己的水瓶，挑眉，「最近認識是什麼意思？你們常見面？」

「……嗯、最近就是最近啊，因為某些原因，我在教他數學。」一時間也說不清楚，樂乾脆選擇不說清楚。反正天很聰明，應該能瞭解。

「他喜歡你？他向你告白了？」數學？天有個不太妙的預感。最近忙到每天都吵著要睡在練舞室裡的人，哪來的美國時間教人數學。

「告、告個頭啦！沒有好不好！沒有！」樂無法控制自己忽大忽小的音量，「我跟龍、跟他……不是那種關係！」

「啊？沒有的話有什麼好在意的？你在生氣？」被人告白這不是家常便飯嗎？倒不如說，以偶像作為目標卻不討人喜歡才糟糕吧……天雖然這麼想，但也知道這種話說出來樂不會接受。

「才沒有生……啊！好啦！我是滿火大……」樂煩躁地狂抓頭髮，「不知道為什麼，就滿氣的。」

「……這樣啊。」天很無奈，他現在已經明白了，但卻寧願自己沒想明白才好。都還沒出道這天就來了，他是不是趁早改換搭檔比較好？

「我整理一下，最近認識的人，你在教他數學，他說他男女都可以，他沒有跟你告白？」

「嗯。」樂抬起頭，與面無表情的天對看，「怎樣？」

「你很火大？」天瞪著樂。樂點點頭。怎麼回事？天的眼神平靜地像是火山要爆發前的寧靜。

「八乙女樂，你知道，事務所雖然沒有戀愛禁令，但是談戀愛對這份工作來說就是種職業損害嗎？」天以超脫國中生的老成口吻做下定論。

「啊？戀愛？我沒有啊！不是、我……」我談戀愛？我和學長談戀愛？怎麼可能啊學長是男的！而且也沒有戀愛！因為他沒有喜歡我……樂啞口無言。

這到底是怎麼導出來的結果？天頭殼壞掉了？我聽不懂人話了？樂覺得自己的喉嚨裡好像有蝴蝶在亂飛，但是又吐不出來。

胸口好難受，十龍之介不討厭男的追求者，但是十龍之介也不喜歡我。

大家都是好孩子，但是他只想和他喜歡的人交往。

那個人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

「我才沒有。」樂抬頭看著天，倔強地辯解著，「我沒有。」

「……啊？」這是什麼表情啊？蛤？

天挑眉，樂本來就是直率的人，容易一頭熱。他也很常把樂惹毛，但他從來沒有看過樂露出這種表情。

這不爭氣的傢伙！天忽然氣得想跳腳。

「那傢伙到底是誰！叫他出來！」唸一頓！叫他滾！天不悅地想著……幹嘛啊我是察覺女兒初戀的老爸嗎？

「叫、叫他出來幹嘛啦！」樂慌慌張張站起來，走道另一頭傳來眾人集合的叫喚，透真在不遠處招手，「天你不要自己在那邊亂講。」

「你害羞個屁啊！先對我下跪道歉好嗎！」天不客氣地以肘撞擊身邊只長個子沒長腦子的傢伙，「等忙完這邊再來處理你的事情。」

「嗚噗！」樂摸摸肋下，卻莫名笑出來。

這小子口氣還真像個愛操煩的家長，跩個二五八萬的樣子。

★

很快地，樂就笑不出來了。

停滯在舞台前方時，樂甚至懷疑自己的笑容是否還完整掛在臉上。

平安夜的燈火把夜空照得宛若白日，他們的活動舞台就搭在熙來攘往的百貨公司廣場上，廣場向外延伸是美得猶如幻境的樹型白燈森林，沿途是經過規劃的聖誕市集攤販與人潮。

這裡一整天都很熱鬧，練習生們中午出去吃飯時，樂還有一點後悔沒告訴過龍之介關於聖誕市集的事情──這麼熱鬧又溫暖的地方，龍之介一定會喜歡的──如今他卻感覺到某種微妙的狼狽。

十龍之介就站在台下，一百九十公分的高壯身材十分顯眼，想要錯認也很難，更何況龍之介看見他後也露出吃驚的表情，樂瞥見他手臂上親密地掛著另一個男孩的手臂，那人看起來和天年紀差不多，脖子上圍著龍之介常圍的那條圍巾，臉上盡是純真幸福的笑容。

樂一瞬間忘記走位，也無法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正常舞蹈著。

今天這首歌的主角是年紀雖小、卻比他們全部人加起來都要資深的出道歌手棗巳波，曲目則出自他今年初由俳優轉型創作歌手時的第一張迷你專輯，節奏充滿俏皮歡樂的氣氛，非常適合聖誕節。公司特地安排許多練習生伴舞，想讓平日形象優雅的棗趁著節慶氛圍耳目一新一下。

副歌中後段，照理說樂應該要和眾人一樣從棗的前方很快掠過，但他現在只差沒有雙腳交疊互踩著跌倒。

所幸在他覺得自己就快要不行的時候，天從樂身後湊上來撐住他，順勢貼著他的背、露出精緻的小臉與笑容。台下女孩們一陣尖叫騷動，高喊著天與樂的暱稱，硬是轉移即將變成演出事故的情況。

樂順著同伴們的腳步離開台前回到後方，驚魂未定地跳完整首歌，龍之介已經消失在人潮中，怎麼下台的樂也忘了。

他和天不守規矩的脫序演出惹惱棗巳波的經紀人，姉鷺香擔下責任承受對方怒氣後，回頭自然也把兩人臭罵一頓。

「抱歉啊，天。」曲終人散時，樂坐在公務車最後面的位置，默默向身邊的搭檔道歉。作為懲罰，他們兩個明天也不用上台了，到舞蹈比賽前都不會再有其他活動通告──減少曝光率，間接也會影響到比賽中人氣投票的項目。

天撐著臉凝視窗面上他和樂的倒影，冰冷表情與方才在台上被粉絲高喊『天君你是我的天使』的模樣判若兩人。事實上他一下台後就針對八乙女樂散發出來的可怖怒氣，讓其他諸多練習生爭相擠到車廂前方，導致他和失魂落魄的樂身邊只擺著大家的背包物品。

戀愛中的人都是瘋子是瘋子是瘋子。天在心中默念，彷彿某種忍耐的儀式。

「所以？你剛剛又是怎麼回事？」

「我看到他了，在台下。」樂也順著天的目光看向窗面，兩人視線在忽明忽滅的路燈之間交會，「你說的沒錯，我戀愛了。」

「喔？」天深吸一口氣。

這他上台前不是就說了嗎，九条天從來不懷疑自己的判斷。

「但是他不喜歡我。」樂刻意壓低聲量，言語中滿是落寞，「他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