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罐

為了尋刀，大俱利伽羅在本丸顯現後的初陣來得很早，而他對初陣的印象則幾乎是無。以刀身作戰也好、以人身作戰也好，對他來說並無太多差別，對他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直到初來乍到的燭台切光忠加入他所在的第一部隊，大俱利伽羅才驚覺自審神者處所拜領的、這副近似人身的肉軀，最初對許多刀魂而言都是棘手的負擔。

當親眼目睹光忠被投擲過來的石塊丟中額角而噴濺出血花時，他很難形容瞬間沖湧腦門的熱流到底算什麼。只知道回過神來，刀尖對面的時間溯行軍已經全數被他破壞了。

而眾刀們圍著他站成半圈，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骨喰、藥研藤四郎，和受傷的光忠，楞是一句話也沒人說。

「…嘁。」反應太過了。儘管心知肚明，他面上仍一貫僵著表情，低頭甩掉刀上黏稠黑血，收刀入鞘。

自覺僅是意外般的輕傷，燭台切光忠以手帕按住額角上的擦傷，很快掌握了狀況。「小伽羅…我沒事喔，驚嚇到大家了真抱歉。」面對不遠處黑著臉折返回來的大俱利伽羅，他露出一抹苦笑。看來需要安撫的只有他的隊員而已。

他下意識伸手安撫身下座騎，脾氣不太好的高楯黑回以一聲響鼻，他才想起自家本丸的馬並非過往戰場上所見的血肉戰馬，而是時之政府分發給各本丸的『裝備』。

別說這些馬不會受到血腥味或其他攻擊的影響了，聽說就算馬背上的刀魂被破壞消散，這些馬也會自行回歸所歸屬的本丸。

「啊、是啊…隊長只是輕傷呢！」加州清光乾笑兩聲，同樣裝模作樣地拍拍隊長光忠座下的戰馬。奇妙的是，這次高楯黑不但沒有鬧脾氣，反而還低頭磨蹭清光的手掌。

「好乖好乖，嘛、隊長趕快…催符回本丸吧！」總覺得感激之情都快要從加州對著馬說的話裡滿溢出來了。燭台切也只能繼續苦笑著催動符咒，一行人踏上咒術織成的歸途。

由於燭台切同時受命擔任近侍的緣故，本丸開啟後他們本應長驅直入本丸覆命，未料符咒卻將他們送往本丸前的鳥居之下。此時，第二部隊的眾刀們同樣齊聚一處。

「咦！主上？」光忠躍下馬背，無意識撥整瀏海蓋住擦傷。

一抹僅現上半身的虛影被護衛在眾刀身後，面容被素白符紙遮擋而無從觀視，這是這座本丸深居簡出的主人。

燭台切光忠已經沉睡很久了。自從本體燒傷之後，他便陷入漫長而無意識的沉睡，再醒來時，物是人非，連人間的面貌也變了。

第一次覲見他的新主君時，他被告知這時代的人類大多已經脫離人類軀殼，轉而成為虛像化的存在。這座本丸如此，這座本丸的審神者亦然。

燭台切光忠沒有詢問大俱利伽羅關於『虛像化』的細節。一方面他直覺判斷為他說明本丸諸事的舊識不會在意這些枝微末節；一方面也是因為──他並未告知大俱利伽羅──早在一開始單獨覲見主上時，他便已忍不住伸手穿透過自己新主君的虛影，用自己陌生的手掌實際體會到所謂『虛像化的存在』了──有趣的是，原為一抹刀魂的他，反而得到一副貨真價實的人類軀體。

總之，他的主人平常會以虛像的模樣降臨這座本丸，並且透過各種符咒直接或間接運行所有應該被完成的任務。

例如，出陣時所需的靈力，皆由審神者授意給隊長的靈符所出，從戰場的選擇、戰況的分析與記錄，以及整個部隊的戰鬥方式與過程，皆透過名為狐之助的式神，受到自家主君的完全監督。

自覺初戰就因為粗心大意而受傷的事絕對逃不過審神者法眼…燭台切光忠心中一陣尷尬。他忍不住瞥向一旁，大俱利伽羅則似乎早已習以為常，頂著一張撲克臉，與隊友們一同向主君行禮。

看不見臉的主君似有隱怒，接過燭台切光忠的覆命卷軸後沒有正面回應，反而忽然對著大俱利伽羅發難，「帶練的時候，不用這麼保護過度吧！又不是多難的任務！」

「沒什麼好說的。」大俱利伽羅似乎早有準備，冷漠回應。

「…」燭台切光忠慣常擒著笑的嘴角微微抽搐，面部表情略顯僵硬。

他偏頭去看一眾第二部隊的同僚，除了三日月宗近一貫如春風吹拂的笑顏之外，鳴狐、一期一振、鯰尾藤四郎與五虎退，眾刀看似嚴肅端莊地列隊而立，面上表情卻在與燭台切光忠相接的瞬間各自流露出一絲尷尬或無奈。

眾刀不發一語，慣常打圓場的三日月宗近與加州清光一反常態沒有動作，空氣中瀰漫著肅殺的沉默。

「之前讓你先練真是大錯特錯！大俱利伽羅，交代過幾次！帶練就是在旁邊看，為了這個連投石兵都不給你了，結果你衝那麼歡，過去刷刷兩下就把人都砍光光，這樣光忠要怎麼成長？」

「光忠如何成長，關我什麼事？」大俱利伽羅撇過臉，僅以眼角餘光掃視審神者，發言乍聽之下頗為無情，卻又彷彿在強烈質問自己的主人是否已然費心盡力。

「啊、小伽羅這樣說好冷淡啊…」眼看寡言的打刀反常地與盛怒的主君你來我往，燭台切光忠暗感不妙，正想打個圓場說點迷糊話來轉移話題，眼前的審神者卻忽然直接捻起靈符，催動咒令，開始調度眼前的兩支部隊，「你愛練是吧你！隊長！你頂上！光忠，手入去！」

審神者夾起符咒，雙指之間靈光流轉，眼前一眾刀魂陸續接獲新的咒令。

「咦！主上、我只是受了輕…」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被撤除於部隊之外，燭台切光忠拿著新獲的手入令牌，既著急又錯愕。

「嘛、燭台切殿下，手入吧…就算只是小傷。」始終宛如背景的藥研藤四郎忽然輕拍光忠後腰，在他身後小聲道，「大將這幾天脾氣不太好，先順著他再說。」

「咦？」燭台切敏銳察覺對方話中之意，瞬間又擔心起從不轉圜的大俱利伽羅。

當眾與自家主君硬碰硬的大俱利伽羅臭著臉領下第二部隊隊長的令符，依照主上祭出的名單唱名出陣隊員。

三日月宗近、骨喰藤四郎、加州清光、藥研藤四郎、最後是一期一振。

「嘛，其他的事你別擔心，好好休整。」接下出陣令，藥研低聲安撫，「小狐丸殿下已經困在鍛刀房三天了，如果那位不顯現，也許鍛刀房會有用上你的新手運的時候。」

「新手運？鍛刀這種事可不是想著要成功就能成功的。」小狐丸殿下連續鍛了三天的刀？難怪三日月殿下頂著笑臉卻目光鬱鬱…「那位是指哪位？」

「是同為天下五劍的數珠丸恒次殿下。」三日月不知何時也走近，加入低聲八卦的行列，只不過他爆的是自己的卦，「嘛、我已經是老爺爺了，鍛刀不太拿手呢。」

「別這麼說啊…」似乎無意間梳理出某段不為人知的前因後果，燭台切冷汗涔涔地思索大俱利伽羅教過自己的鍛刀咒。如果連三条家的殿下們都鍛不出主上要的那位，那他唯一能夠倚靠的還真是只有虛無縹緲的新手運了。

「嘛、放輕鬆就是了，大將有分寸。」藥研哼笑一聲，聳肩走向即將出陣的第一部隊，「彼此加油啊！」

＊

屏除一期一振之外，其他人皆非第一次組隊，是以甫入指定的討伐時空，藥研藤四郎便往敵陣深入探查去了。

「本能寺。」隨著煙硝味盪過鼻尖，大俱利伽羅看向前方火光。

「嘛、又是本能寺。」加州清光無奈地吐出一口長氣，「奇怪，我有不好的預感。」

「真不巧，我也一樣。」三日月輕蹙眉頭，與現任的隊長交換眼神，後者皺起眉頭，不動聲色地觀察周遭。

這塊戰場大俱利伽羅很熟悉，當初為了尋刀，他們在這塊戰場上無數次搜索與揮刀。隨著靈力增強、戰場轉移，包括他、藥研藤四郎，和三日月宗近，都已經很久沒有再進入本能寺戰場。而加州清光雖然不常出陣本能寺，但也絕對算不上陌生。

「火光。」骨喰藤四郎凝視著遠方的沖天艷色，靜靜說道。

大俱利伽羅聞言，將視線投向相同的方向，不久後給出結論，「這不是人間之火。」

「一期一振，出發前主上給了你什麼？」三日月以指輕輕抹過刀身護手處，沉吟問道。

「啊、是御守。」一期一振將主上給予的物品拿出，藍底繡金字的刀劍御守靜靜散發出不容忽視的沉穩靈力。

「給了一期一振這個啊…看來這次不太妙。」加州清光忍不住抹臉，有所克制地抱怨著，「真不知道該說是好心還是壞心眼、主上…」

三天前，審神者興沖沖地拿著特殊的鍛刀符召見三日月宗近，當時呼喚出來的刀魂便是一期一振吉光。

迎來難得的四花太刀，又是幅員龐大的粟田口們共同的兄長，理該是件值得大肆慶祝的事，但口中不斷喃喃叨唸著『只剩四天』的審神者明顯地並不如此認為──他甚至未曾正式地覲見一期一振──只是再度急匆匆喚來小狐丸，把三日月和新刀都送出了鍛刀房。

因此，與一期一振有舊的三日月難得對著主君鬧起彆扭，自行領著身為新刀的舊識到處熟悉本丸勤務、為他安排演練、親自帶著他出陣。

托這把平安太刀與主君賭氣的福，才短短兩天，一期一振已經能夠純熟驅使自己的新軀體，甚至已掌握本丸內番與出陣的基本狀況。

認真說起來的話，這把『生』不逢時的四花太刀，還比因為保護過度而在顯現後一個月才得以初陣的燭台切光忠要不知道進度快了多少。

然而，在場的幾振都明白，新刀依舊是新刀，藉由出陣才能快速累積的靈力與經驗騙不了人。按照審神者的習慣，得到刀劍御守的一期一振，乍看宛如得到一張免死金牌，實則等於是得到一張可能死亡的預告書。

「哼、那就來看看，主上有所警示的戰場，到底是怎麼回事吧。」三日月宗近難得挑眉，率先走向火光沖天的戰場。

「…走了。」大俱利伽羅一語不發地躍下馬，把韁繩遞給一期一振，隨即扭頭就走。

「一期一振，騎馬吧。」加州清光自覺地解釋自家隊長的用意，同時催促道，「以你現今的靈力來說，本能寺算不上安全，謹慎為上。」